
乐女们从王园出来,像迎接新郎一样地迎接太子,兴奋的眼神忽灵灵地转。她们走上前,惊奇地睁大了双眼,恭敬合掌似莲花瓣。受了欲望的驱使,她们围着太子,瞪着大眼盯着看,似乎要把他吸进爱的深渊。有些女子真心相信,他是欲天子化现,天生的容貌如同化过妆一样金光闪闪;有的欣赏太子的典雅高贵,还以为是月天子带着淳厚的光辉下凡;还有些为太子的容颜倾倒,张大的嘴巴似乎要把他吞下去,然后彼此瞅了瞅,发出轻声感叹。为太子的魅力所摄,这些女人只是盯着他上下打量,没有笑容,也忘了寒喧。
王师之子,聪慧的优陀夷,看到乐女们为爱欲所惑,精神不振,开导他们说:“诸位都具足出色的本领,熟练挑逗的话语,天生丽质,充满风韵,又通达隐秘之术,以你们的风采,足令北具卢人失色,乃至令毗沙门天起舞,何况此小小南洲!即使离欲的圣仙,诸位亦能令之倾心,你们甚至能够倾倒迷恋仙女的天神。以你们的传情技巧,撩人风韵,足以令女人着迷,何况是男人!各位具有如此的专长,这正是你们的力量所在,而今却显得如此幼稚,实在令人失望。这种怯生行为只适用于新娘,她们因害羞而不敢睁眼;或者说,你们的行为只配讨好一群奶牛。不要以为面前的男士高贵就伟大,诸位要牢记:伟大的是女人的魅力!古时候有一位大仙,天神对他都无可奈何,却被伽尸国的第一婬女所坏,甚至脚蹈其顶;沙门曼特拉瞿昙,先是被力面女脚踹,后为讨好她,帮她往外拖死尸;大仙人瞿昙虽长期苦行,且已年老,却终为一个出身微贱的女人而神魂颠倒;香朵以种种诡计,终于迷住并降服了胜渠仙人——一位不谙妇人心术的圣者之子;又有大仙人毗尸婆,尽管醉心于极端苦行,却被林间仙女克里姬霸占达十年之久。诸如此类的众多仙人,都因为女人而蒙羞,而一个正处于青春韶华的脆弱王子,又能比他们高明到哪里?所以,尽管大胆施展你们的本领,这样王室的香火就不致断送在他的手里。平凡女只能吸引平凡男子,而那些不论贵贱都能降服的女子,才是真正的女人!”
听了优陀夷的一番教说,乐女们个个心情踊跃,争相去征服太子,扬眉瞬目,挑逗轻笑,款摆腰肢,风情万种,足令淑女吃惊。有爱欲的驱使,醉心于太子,有国王的指令,加上太子温柔的天性,这一切都让她们很快信心十足。在众乐女的围绕下,太子在林间漫步,犹如雪山林中的象王,身边伴随着一群雌象。乐园中的太子,在众乐女的簇拥下光彩照人,就像王园里的日天子得诸云水仙女围绕一般。
有的乐女受了情欲冲动,用她们坚挺的胸脯轻撞太子的身体;还有的故作跌撞,猛然抱住太子,两肩一垂,双臂如爬藤一般轻绕着他;有一女子下唇犹如赤铜,在太子耳旁轻语:“告诉你我的秘密!”口中散发着酒香;还有一位身上涂满了香油,紧拉着太子的手,下命令似地说:“显示一下你爱的风采!”有的故作醉态,让青色上衣不断地滑下,亭亭玉立,又迅速吐了吐舌头;有的轻步走来走去,胴体上的庄严叮呤作响,向太子展示轻纱笼罩着的臀部;有的侧身,手抓开满花朵的芒果枝,展示着她们犹如金色圆坛的胸脯。有一位从荷塘走来,目似青莲,手执莲花,像红莲女神似的立在面如荷花的太子身边;有一位唱了一支甜美的歌,歌词易解,还伴着撩人的手势,目光挑逗着太子,好像在说:“噢,你真笨!”而太子无动于衷。有一位面色鲜艳的女子,故作横眉之目,模仿太子的举止,像演一位勇士;还有一位胸部丰满的漂亮女人,大笑着逗弄太子,好像在说:“有本事来抓我呀!”耳铛摇曳起舞。太子转身走开,有的用花鬘绑他,有的讥讽他,话虽温和却如调象之钩。
有一女子想跟太子搭讪,折取一芒果花枝,柔情似水地问:“这是什么花?”还有一位装出男子汉的神态,跨一大步,对太子说:“先被女人降伏,再去征服南洲!”有一位转动着双眼,一边嗅着一朵青莲,一边开导太子,语言因兴奋而有些含混不清:“殿下,您看,这棵满是甜甜花朵的芒果树,布谷在枝间鸣叫,好像被关入了金笼。再来看这棵无忧树,它能增加恋人的思慕,蜜蜂嗡嗡地叫,好像被火烤一样焦灼;还有这棵蒂洛迦,被芒果的柔条缠裹,就像一位身着白衫的男子,被一位身涂黄油的女人搂着。再看这棵盛开的俱罗葩,花朵艳如红烛,但与女人的指爪相比,只能惭愧地低头。再有这株幼小的无忧树,满树的嫩芽,欲与我们的手掌比美,只能自愧不如。再看这座池塘,岸边长满了辛度婆树丛,就像一位躺着的娇女,身披白色纱巾。看那水中红鸥,跟在雌鸥后边,如同奴仆,——要知道,这就是女性的魅力。再听听这只雄杜鹃醉心的鸣叫,而另一只似乎有应,又全然不顾。是春光令百鸟陶醉,而不是沉思者的思想,只是醉心于自己的睿智。”
这群年轻的乐女,心被爱欲所牵,使出种种诡计向太子进攻。面对进攻,自制力坚固的太子没有欣喜,也无笑意,只是不安地思考:“你不能不死。”已经明察个中真相,人中之尊保持沉思,意志坚定,不受邪扰:这些女人不知青春易失,朱颜终为衰老所坏;她们没有真正看到痛苦,所以认苦为乐,不知怖畏;显然,她们不明白死亡会夺走一切,所以尽情戏笑,不知忧苦。有理性的人懂得老病死的威胁,会坐卧不安,夜不成眠,还能戏笑?一个人如果看着他人衰老、或病、或死,却无动于衷,那简直形同木石。即使一棵树花果被击落,或者被斩伐,(人心尚不忍)而另一棵不会悲伤。
看到太子深陷沉思,完全疏离了五欲,深谙世故的优陀夷友善地劝导说:“既然大王派我做您的友伴,有一些知心的话想对您说。具足三德称为善友:无利之事劝止,有利之事助成,遭难而不遗弃。既然答应了为作善友,看着您对人生的美好目标厌离,如果不加过问我就不存友谊。所以,作为朋友,我要说,一个年轻又有风度的男子,对女人如此冷漠无情不合适。就是用骗术来向女人求欢都没错儿,这是为了解除害臊,也是为了自我享受。恭维与顺从是拴住女人心的法宝,良好品质的确也是赢得爱的因素,而女人喜欢恭维。明目大眼的太子啊,即使您心中不愿,就不能用您英俊的风姿来迎合她们一番?礼貌是女人的慰藉,礼貌是最好的庄严。仅有美貌而无礼貌,就像没有鲜花的树林。然而,不是为礼貌而礼貌,礼貌需要感情的投入。当难得的欲乐触手可及,你当然不能置之不顾。连天帝释都知道欲乐的宝贵,古时他曾向瞿昙仙人之妻求欢;阿伽陀仙人亦曾向月天子之妻求爱,所以希鲁提会说:阿伽陀太太遭报;苦行大仙人毘利诃钵低与摩摩朵生子婆罗豆婆,而摩摩朵是马鲁兹之女,乌陀延之妻;毘利诃钵低之妻在向人人敬拜的月天子献酒时受孕,产下非凡的布多;又有古时的婆罗舍仙,在亚牟那岸边欲心难忍,而与水神的小女佳丽成染;圣者婆私吒与贱女阿蹉摩拉欲心染著,生下一子名迦宾阇罗;而王仙亚亚提,尽管盛年已过,依然在迦多林中与云水仙女寻欢作乐;俱罗婆国王般度,虽然明知与妻子同房会招致死亡,可是为玛多丽的美貌与贤淑倾倒,毅然放弃生命而屈从爱乐;又有遮罗阇那迦,带走了婆罗门的爱女,宁愿不要种姓,也不放弃爱欲。诸如此类的伟人,为了快乐连卑劣的欲望都去追求,何况那些令人称颂的正当风流!可是您呢,年轻英俊,精力充沛,却蔑视那些本来就属于您的正当享受,而这些,一切世人莫不追求。”
听了这番似是而非之言,宿根深厚的太子做了回答,声如云雷之音:“这番表达关爱之语只合出自你口,但我想向你说明,你看错了人。我并非蔑视世间乐境,也知道一切世人执著它们,可是一想到这个世间无常,我心里生不起一丝乐趣。假如老病死并不存在,我也会去欣赏快心之欲。再说,即使这些女人美貌永存,贪爱欲乐亦为智者不取。既然她们的美貌终将被衰老吞噬,你也不会赞成沉溺其中。自身不免老病死,还若无其事地与那些同样不免老病死的人嬉戏,这样的人与禽兽无异。至于你说的那些‘伟人’,他们都成了贪欲的牺牲品。你要弄清楚,他们同样不免坏灭的命运。在普遍的坏灭法中,在对世间欲乐的贪着中,以及缺乏自我约束者中,根本找不到真正的‘伟大’。你所谓假意逢场作戏,本人不懂‘假意’,哪怕做得彬彬有礼。如果缺乏真诚,曲意迎合女人的意愿亦非我所乐;表里不一,则非我所许。一旦心灵被情欲控制,就会认假为真,随事生着,生着则不见其中过患。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值得自欺?如果受了情欲驱使而互相蒙骗,这样的男人我不屑一顾,这样的女人也不值一提。既然事情真相如此,你该不会令我误入歧途,去追求下贱的欲乐吧?我已充满愁忧,老死近逼。唉!你的心一定坚如磐石,在无常欲乐中还能找见实质。所有众生一步步走向死亡,在此大患中你居然还能执着世间诸欲!而本人一想到老病死,便感到恐惧,极度困惑;我感到这世间犹如火宅,没有安宁,不能自主,更没有快乐。如果知道必定当死,心中还能生起欲念,而非恐惧悲泣,我想此人真乃铁石心肠。”太子又为其广说法教,其中充满了弃舍五欲的决心。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落西山。
乐女们精心打扮,卖弄风情,显示才艺,至此却一无所获,于是收起欲念,失望而返,回入城中。看到原来美女如云的园林,此时在暮色中一片空寂,太子痛思无常吞噬着一切,就这样回到自己的官邸。父王听说太子对五欲心不乐着,彻夜难眠,如同利箭贯入大象之心。他多方咨询,寻求妙策,但是除了这些欲乐,他与群臣们找不到其他拴住太子的方法。